2011年7月29日 星期五

「宋詞」賀新郎(秋曉)宋朝 蔣捷

                      《賀新郎》秋曉

                         渺渺啼鴉了
           亙魚天 寒生峭嶼 五湖秋曉
        竹几一燈人做夢 嘶馬誰行古道
                    起搔首 窺星多少
    月有微黃籬無影 掛牽牛數朵青花小
                      秋太淡 添紅棗

                     愁痕倚賴西風掃
           被西風 翻催鬢鬒 與秋俱老
        舊院隔霜簾不卷 金粉屏邊醉倒
                    計無此 中年懷抱
    萬里江南吹簫恨 恨參差白雁橫天杪
                      煙未斂 楚山杳

                          宋朝 蔣捷

2011年7月28日 星期四

「漢文」齊俗訓(淮南子)漢朝 淮南王劉安

                 《齊俗訓》

   率性而行謂之道,得其天性謂之德。性失然後貴仁,道失然後貴義。是故仁義立而道德遷矣,禮樂飾則純樸散矣,是非形則百姓眩矣,珠玉尊則天下爭矣。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

   夫禮者,所以別尊卑,異貴賤;義者,所以合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際也。今世之為禮者,恭敬而忮;為義者,佈施而德。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則失禮義之本也。故構而多責。

   夫水積則生相食之魚,圭積則生自肉之獸,禮義飾則生偽匿之本。夫吹灰而欲無眯,涉水而欲無濡,不可得也。

   古者,民童蒙不知東西,貌不羨乎情,而言不溢乎行。其衣致暖而無文,其兵戈銖而無刃,其歌樂而無轉,其哭哀而無聲。鑿井而飲,耕田而食。無所施其美,亦不求得。親戚不相毀譽,朋友不相怨德。

   及至禮義之生,貨財之貴,而詐偽萌興,非譽相紛,怨德並行。於是乃有曾參、孝己之美,而生盜蹠、莊蹻之邪。

   故有大路龍旌,羽蓋垂緌,結駟連騎,則必有穿窬拊楗,抽箕逾備之奸;有詭文繁繡,弱緆羅紈,必有菅屩跐踦,短褐不完者。故高下之相傾也,短修之相形也,亦明矣。

   夫蝦蟆為鶉,水蠆為蟌,皆生非其類,唯聖人知其化。夫胡人見黂,不知其可以為布也;越人見毳,不知其可以為旃也。故不通於物者,難與言化。

   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太公問周公曰:「何以治魯?」周公曰:「尊尊親親。」太公曰:「魯從此弱矣。」周公問太公曰:「何以治齊?」太公曰:「舉賢而上功。」周公曰:「後世必有劫殺之君。」

   其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魯日以削,至三十二世而亡。故《易》曰:「履霜,堅冰至。」聖人之見終始微言。故糟丘生乎象箸,炮烙生乎熱鬥。

   子路撜溺而受牛謝。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於患。」子贛贖人,而不受金於府,孔子曰:「魯國不復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贛讓而止善。孔子之明,以小知大,以近知遠,通於論者也。


   由此觀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也。故行齊於俗,可隨也;事周於能,易為也。矜偽以惑世,伉行以違眾,聖人不以為民俗。

   廣廈闊屋,連闥通房,人之所安也;鳥入之而憂。高山險阻,深林叢薄,虎豹之所樂也;人入之而畏。川谷通原,積水重泉,黿鼉之所便也;人入之而死。咸池、承雲,九韶、六英,人之所樂也;鳥獸聞之而驚。深溪峭岸,峻木尋枝,猿狖之所樂也;人上之而慄。

   形殊性詭,所以為樂者,乃所以為哀;所以為安者,乃所以為危也。乃至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昭誋,使各便其性,安其居,處其宜,為其能。

   故愚者有所修,智者有所不足。柱不可以摘齒,筐不可以持屋,馬不可以服重,牛不可以追速,鉛不可以為刀,銅不可以為弩,鐵不可以為舟,木不可以為釜。

   各用之於其所適,施之於其所宜,即萬物一齊,而無由相過。夫明鏡便於照形,其於以函食,不如簞;犧牛粹毛,宜於廟牲,其於以致雨,不若黑蜧。


   由此觀之,物無貴賤。因其所貴而貴之,物無不貴也;因其所賤而賤之,物無不賤也。夫玉璞不厭厚,角不厭薄,漆不厭黑,粉不厭白。此四者相反也,所急則均,其用一也。

   今之裘與蓑,孰急?見雨則裘不用,升堂則蓑不禦,此代為常者也。譬若舟、車、楯、肆、窮廬,故有所宜也。故老子曰「不上賢」者,言不致魚於木,沉鳥於淵。

   故堯之治天下也,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後稷為大田師,奚仲為工。其導萬民也,水處者漁,山處者木,穀處者牧,陸處者農。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澤皋織網,陵阪耕田,得以所有易所無,以所工易所拙。

   是故離叛者寡,而聽從者眾。譬若播棋丸於地,員者走澤,方者處高,各從其所安,夫有何上下焉?若風之遇簫,忽然感之,各以清濁應矣。夫猿狖得茂木,不舍而穴,狟貉得埵防,弗去而緣。物莫避其所利,而就其所害。

   是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而足跡不接諸侯之境,車軌不結千里之外者,皆各得其所安。


   故亂國若盛,治國若虛,亡國若不足,存國若有餘。虛者,非無人也,皆守其職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於末也;有餘者,非多財也,欲節事寡也;不足者,非無貨也,民躁而費多也。

   故先王之法籍,非所作也,其所因也。其禁誅,非所為也,其所守也。

   凡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於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

   原人之性,蕪濊不得清明者,物或堁之也。羌、氐、翟,嬰兒生皆同聲,及其長也,雖重象狄騠,不能通其言,教俗殊也。今三月嬰兒,生而徙國,則不能知其故俗。由此觀之,衣服禮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於外也。


   夫竹之性浮,殘以為牒,束而投之水則沉,失其體也;金之性沉,托之於舟上則浮,勢有所支也。

   夫素之質白,染之以涅則黑;縑之性黃,染之以丹則赤。人之性無邪,久湛於俗則易,易而忘本,合於若性。故日月欲明,浮雲蓋之,河水欲清,沙石濊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惟聖人能遺物而反己。

   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鬥極則寤矣。夫性,亦人之鬥極也。有以自見也,則不失物之情;無以自見,則動而惑營。譬若隴西之遊,愈躁愈沉。

   孔子謂顏回曰:「吾服汝也忘,而汝服於我也亦忘。雖然,汝雖忘乎吾,猶有不忘者存。」孔子知其本也。

   夫縱欲而失性,動未嘗正也,以治身則危,以治國則亂,以入軍則破。是故不聞道者,無以反性。

   故古之聖王,能得諸己,故令行禁止,名傳後世,德施四海。是故凡將舉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璽之抑埴,正與之正,傾與之傾。

   故堯之舉舜也,決之於目;桓公之取甯戚也,斷之於耳而已矣。為是釋術數而任耳目,其亂必甚矣。


   夫耳目之可以斷也,反情性也;聽失於誹譽,而目淫於采色,而欲得事正,則難矣。夫載哀者聞歌聲而泣,載樂者見哭者而笑。哀可樂者,笑可哀者,載使然也。是故貴虛。

   故水激則波興,氣亂則智昏;智昏不可以為政,波水不可以為平。故聖王執一而勿失,萬物之情既矣,四夷九州島服矣。夫一者至貴,無適於天下,聖人托於無適,故民命系矣。

   為仁者必以哀樂論之,為義者必以取予明之。目所見不過十里,而欲遍照海內之民,哀樂弗能給也。無天下之委財,而欲遍瞻萬民,利不能足也。

   且喜怒哀樂,有感而自然者也。故哭之發於口,涕之出於目,此皆憤於中而形於外者也。譬若水之下流,煙之上尋也。夫有孰推之者!故強哭者雖病不哀,強親者雖笑不和。情發於中,而聲應於外。

   故厘負羈之壺餐,愈於晉獻公之垂棘;趙宣孟之束脯,賢於智伯之大鍾。故禮豐不足以效愛,而誠心可以懷遠。

   故公西華之養親也,若與朋友處;曾參之養親也,若事嚴主烈君;其於養,一也。故胡人彈骨,越人契臂,中國歃血也。所由各異,其於信,一也。三苗髽首,羌人括領,中國冠笄,越人劗鬋,其於服,一也。帝顓頊之法,婦人不辟男子於路者,拂之於四達之衢。今之國都,男女切踦,肩摩於道,其於俗,一也。

   故四夷之禮不同,皆尊其主而愛其親,敬其兄;獫狁之俗相反,皆慈其子而嚴其上。夫鳥飛成行,獸處成群,有孰教之!

   故魯國服儒者之禮,行孔子之術。地削名卑,不能親近來遠。越王勾踐劗發文身,無皮弁搢笏之服,拘罷拒折之容,然而勝夫差於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泗上十二諸侯皆率九夷以朝。胡、貉、匈奴之國,縱體拖發,箕倨反言,而國不亡者,未必無禮也。

   楚莊王裾衣博袍,令行乎天下,遂霸諸侯。晉文君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韋以帶劍,威立於海內。豈必鄒、魯之禮之謂禮乎!

   是故入其國者從其俗,入其家者避其諱,不犯禁而入,不忤逆而進,雖之夷狄徒倮之國,結軌乎遠方之外,而無所困矣。


   禮者,實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禮因人情而為之節文,而仁發恲以見容。禮不過實,仁不溢恩也,治世之道也。

   夫三年之喪,是強人所不及也,而以偽輔情也。三月之服,是絕哀而迫切之性也。

   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終始,而務以行相反之制,五縗之服,悲哀抱於情,葬薶稱於養,不強人之所不能為,不絕人之所能已,度量不失於適,誹譽無所由生。

   古者非不知繁升降盤還之禮也,蹀采齊、肆夏之容也,以為曠日煩民而無所用,故制禮足以佐實喻意而已矣。

   古者非不能陳鐘鼓,盛管簫,揚幹戚,奮羽旄,以為費財亂政,制樂足以合歡宣意而已,喜不羨於音。

   古者非不能竭國麋民,虛府殫財,含珠鱗施,綸組節束,追送死也,以為窮民絕業而無益於槁骨腐肉也,故葬薶足以收斂蓋藏而已。

   昔舜葬蒼梧,市不變其肆;禹葬會稽之山,農不易其畝。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儉之適者也。


   亂國則不然,言與行相悖,情與貌相反,禮飾以煩,樂優以淫,崇死以害生,久喪以招行,是以風俗濁於世,而誹譽萌於朝。是故聖人廢而不用也。

   義者,循理而行宜也;禮者,體情制文者也。義者宜也,禮者體也。昔有扈氏為義而亡,知義而不知宜也;魯治禮而削,知禮而不知體也。

   有虞氏之祀,其社用土,祀中溜,葬成畝,其樂咸池、承雲、九韶,其服尚黃;夏後氏,其社用松,祀戶,葬牆置翣,其樂夏鑰、九成、六佾、六列、六英,其服尚青;殷人之禮,其社用石,祀門,葬樹松,其樂大濩、晨露,其服尚白;周人之禮,其社用栗,祀灶,葬樹柏,其樂大武、三象、棘下,其服尚赤。

   禮樂相詭,服制相反,然而皆不失親疏之恩,上下之倫。今握一君之法籍,以非傳代之俗,譬由膠柱而調瑟也。

   故明主制禮義而為衣,分節行而為帶。衣足以覆形,從典墳,虛循撓,便身體,適行步,不務於奇麗之容,隅眥之削;帶足以結紐收衽,束牢連固,不亟於為文句疏短之尭。故制禮義,行至德,而不拘於儒、墨。

   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所謂聰者,非謂聞彼也,自聞而已;所謂達者,非謂知彼也,自知而已。是故身者,道之所托,身得則道得矣。道之得也,以視則明,以聽則聰,以言則公,以行則從。

   故聖人裁財制物也,猶工匠之斫削鑿枘也,宰庖之切割分別也。曲得其宜而不折傷。拙工則不然,大則塞而不入,小則窕而不周。動於心,枝於手,而愈醜。

   夫聖人之斫削物也,剖之判之,離之散之;已淫已失,複揆以一;既出其根,複歸其門;已雕已琢,還反於樸。合而為道德,離而為儀錶。其轉入玄冥,其散應無形。禮儀節行,又何以窮至治之本哉?


   世之明事者,多離道德之本,曰:「禮義足以治天下。」此未可與言術也。所謂禮義者,五帝三王之法籍風俗,一世之跡也。譬若芻狗土龍之始成,文以青黃,絹以綺繡,纏以朱絲,屍祝袀袨,大夫端冕,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後,則壤土草薊而已。夫有孰貴之!

   故當舜之時,有苗不服,於是舜修政偃兵,執幹戚而舞之。禹之時,天下大雨,禹令民聚土積薪,擇丘陵而處之。武王伐紂,載屍而行,海內未定,故不為三所之喪始。禹遭洪水之患,陂塘之事,故朝死而暮葬。

   此皆聖人之所以應時耦變,見形而施宜者也。今之修幹戚而笑钁插,知三年非一日,是從牛非馬,以征笑羽也。以此應化,無以異於彈一弦而會棘下。

   夫以一世之變,欲以耦化應時,譬猶冬被葛而夏被裘。夫一儀不可以百發,一衣不可以出歲。儀必應乎高下,衣必遷乎寒暑。是故世異則事變,時移則俗易。

   故聖人論世而立法,隨時而舉事。尚古之王,封於泰山,禪於梁父。七十餘聖,法度不同,非務相反也,時事異也。

   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為法。所以為法者,與化推移者也。夫能與化推移為人者,至貴在焉爾。

   故狐梁之歌可隨也,其所以歌者,不可為也;聖人之法可觀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辯士之言可聽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淳均之劍不可愛也,而歐冶之巧可貴也。

   今夫王喬、赤誦子,吹嘔呼吸,吐故內新,遺形去智,抱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雲天。今欲學其道,不得其養氣處神,而放其一吐一吸,時詘時伸,其不能乘雲升假,亦明矣。

   五帝三王,輕天下,細萬物,齊死生,同變化,抱大聖之心,以鏡萬物之情,上與神明為友,下與造化為人。今欲學其道,不得其清明玄聖,而守其法籍憲令,不能為治,亦明矣。故曰:「得十利劍,不若得歐冶之巧;得百走馬,不若得伯樂之數。」

   樸至大者無形狀,道至妙者無度量。故天之圓也不得規,地之方也不得矩,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道在其間,而莫知其所。故其見不遠者,不可與語大;其智不閎者,不可與論至。

   昔者馮夷得道,以潛大川;鉗且得道,以處昆侖。扁鵲以治病,造父以禦馬;羿以之射,倕以之斫。所為者各異,而所道者一也。

   夫稟道以通物者,無以相非也。譬若同陂而溉田,其受水均也。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為酸,或以為甘,煎熬燎炙,齊味萬方,其本一牛之體。伐楩柟豫樟而剖梨之,或為棺槨,或為柱梁,披斷撥檖,所用萬方,然一木之樸也。

   故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體也。譬若絲、竹、金、石之會樂同也,其曲家異而不失於體;伯樂、韓風、秦牙、管青,所相各異,其知馬一也。

   故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均也。故湯入夏而用其法,武王入殷而行其禮,桀、紂之所以亡,而湯、武之所以為治。


   故剞劂銷鋸陳,非良工不能以制木;爐橐埵坊設,非巧冶不能以治金。屠牛吐一朝解九牛,而刀可以剃毛;庖丁用刀十九年,而刀如新剖硎。何則?遊乎眾虛之間。

   若夫規矩鉤繩者,此巧之具也,而非所以巧也。故瑟無弦,雖師文不能以成曲;徒弦,則不能悲。故弦,悲之具也;而非所以為悲也。

   若夫工匠之為連鐖、運開,陰閉、眩錯,入於冥冥之眇,神調之極,遊乎心手眾虛之間,而莫與物為際者,父不能以教子。瞽師之放意相物,寫神愈舞,而形乎弦者,兄不能以喻弟。

   今夫為平者准也,為直者繩也。若夫不在於繩准之中,可以平直者,此不共之術也。故叩宮而宮應,彈角而角動,此同音之相應也。其於五音無所比,而二十五弦皆應,此不傳之道也。故蕭條者,形之君;而寂寞者,音之主也。

   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謂是與非各異,皆自是而非人。由此觀之,事有合於己者,而未始有是也;有忤於心者,而未始有非也。

   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於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忤於心者也。忤於我,未必不合於人也;合於我,未必不非於俗也。至是之是無非,至非之非無是,此真是非也。

   若夫是於此而非於彼,非於此而是於彼者,此之謂一是一非也。此一是非,隅曲也;夫一是非,宇宙也。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謂是非者,不知孰是孰非。

   老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為寬裕者曰勿數撓,為刻削者曰致其鹹酸而已矣。

   晉平公出言而不當,師曠舉琴而撞之,跌衽宮壁,左右欲塗之,平公曰:「舍之,以此為寡人失。」孔子聞之曰:「平公非不痛其體也,欲來諫者也。」韓子聞之曰:「臣失禮而弗誅,是縱過也。有以也,夫平公之不霸也。」

   故賓有見人於宓子者,賓出,宓子曰:「子之賓獨有三過。望我而笑,是攓也;談語而不稱師,是返也;交淺而言深,是亂也。」賓曰:「望君而笑,是公也;談語而不稱師,是通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

   故賓之容,一體也,或以為君子,或以為小人,所自視之異也。故趣舍合,即言忠而益親;身疏,即謀當而見疑。

   親母為其子治扢禿,而血流至耳,見者以為其愛之至也;使在於繼母,則過者以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從觀者異也。

   從城上視牛如羊,視羊如豕,所居高也。窺面於盤水則員,於杯則隋,面形不變其故,有所員、有所隋者,所自窺之異也。

   今吾雖欲正身而待物,庸遽知世之所自窺我者乎?若轉化而與世競走,譬猶逃雨也,無之而不濡。常欲在於虛,則有不能為虛矣。若夫不為虛而自虛者,此所慕而不能致也。

   故通於道者如車軸,不運於己,而與轂致千里,轉無窮之原也。不通於道者若迷惑,告以東西南北,所居聆聆,一曲而辟,然忽不得,複迷惑也。故終身隸於人,辟若伣之見風也,無須臾之間定矣。故聖人體道反性,不化以待化,則幾於免矣。


   治世之體易守也,其事易為也,其禮易行也,其責易償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農工商,鄉別州異,是故農與農言力,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

   是以士無遺行,農無廢功,工無苦事,商無折貨,各安其性,不得相干。故伊尹之興土功也,修脛者使之蹠钁,強脊者使之負土,眇者使之准,傴者使之塗,各有所宜,而人性齊矣。

   胡人便於馬,越人便於舟,異形殊類,易事而悖,失處而賤,得勢而貴。聖人總而用之,其數一也。

   夫先知遠見,達視千里,人才之隆也,而治世不以責於民;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智之美也,而明主不以求於下;敖世輕物,不汙於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為民化;神機陰閉,剞劂無跡,人巧之妙也,而治世不以為民業。

   故萇弘、師曠,先知禍福,言無遺策,而不可與眾同職也;公孫龍折辯抗辭,別同異,離堅白,不可與眾同道也。北人無擇非舜而自投清泠之淵,不可以為世儀。魯般、墨子以木為鳶而飛之,三日不集,而不可使為工也。

   故高不可及者,不可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以為國俗。夫挈輕重不失銖兩,聖人弗用,而縣之乎銓衡;視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任,而求之乎浣准。何則?人才不可專用,而度量可世傳也。

   故國治可與愚守也,而軍制可與權用也。夫待騕褭、飛兔而駕之,則世莫乘車;待西施、毛嬙而為配,則終身不家矣。

   然非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所有而並用之。夫騏驥千里,一日而通;駑馬十舍,旬亦至之。由是觀之,人材不足專恃,而道術可公行也。

   亂世之法,高為量而罪不及,重為任而罰不勝,危為禁而誅不敢。民困於三責,則飾智而詐上,犯邪而幹免。故雖峭法嚴刑,不能禁其奸。何者?力不足也。故諺曰:「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此之謂也。


   道德之論,譬猶日月也。江南河北,不能易其指;馳騖千里,不能易其處。趨舍禮俗,猶室宅之居也,東家謂之西家,西家謂之東家,雖皋陶為之理,不能定其處。

   故趨舍同,誹譽在俗;意行鈞,窮達在時。湯、武之累行積善,可及也;其遭桀、紂之世,天授也。今有湯、武之意,而無桀、紂之時,而欲成霸王之業,亦不幾矣。

   昔武王執戈秉鉞以伐紂勝殷,搢笏杖殳以臨朝。武王既沒,殷民叛之。周公踐東宮,履乘石,攝天子之位,負扆而朝諸侯,放蔡叔,誅管叔,克殷殘商,祀文王於明堂,七年而致政成王。

   夫武王先武而後文,非意變也,以應時也;周公放兄誅弟,非不仁也,以匡亂也。故事周於世則功成,務合於時則名立。

   昔齊桓公合諸侯以乘車,退誅於國以斧鉞;晉文公合諸侯以革車,退行於國以禮義。桓公前柔而後剛,文公前剛而後柔。然而令行乎天下,權制諸侯鈞者,審於勢之變也。

   顏闔,魯君欲相之而不肯,使人以幣先焉,鑿培而遁之,為天下顯武。使遇商鞅、申不害,刑及三族,又況身乎!


   世多稱古之人而高其行,並世有與同者,而弗知貴也。非才下也,時弗宜也。

   故六騏驥、四駃騠,以濟江河,不若窾木便者,處世然也。是故立功之人,簡於行而謹於時。今世俗之人,以功成為賢,以勝患為智,以遭難為愚,以死為戇。吾以為各致其所極而已。

   王子比干,非不知箕子被發佯狂以免其身也,然而樂直行盡忠以死節,故不為也。伯夷、叔齊,非不能受祿任官以致其功也,然而樂離世伉行以絕眾,故不務也。許由、善卷,非不能撫天下、寧海內以德民也,然而羞以物滑和,故弗受也。豫讓、要離,非不知樂家室、安妻子以偷生也,然而樂推誠行,必以死主,故不留也。

   今從箕子視比干,則愚矣;從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伯夷,則戇矣;從伯夷視管、晏,則貪矣。

   趨舍相非,嗜欲相反,而各樂其務,將誰使正子?曾子曰:「擊舟水中,鳥聞之而高翔,魚聞之而淵藏。」故所趨各異,而皆得所便。

   故惠子從車百乘,以過孟諸,莊子見之,棄其餘魚。鵜胡飲水數鬥而不足,鱔鮪入口若露而死。智伯有三晉而欲不澹,林類、榮啟期,衣若縣衰而意不慊。由此觀之,則趣行各異,何以相非也!


   夫重生者不以利害己,立節者見難不苟免,貪祿者見利不顧身,而好名者非義不苟得。此相為論,譬猶冰炭鉤繩也。何時而合!若以聖人為之中,則兼覆而並之,未有可是非者也。

   夫飛鳥主巢,狐狸主穴,巢者巢成而得棲焉,穴者穴成而得宿焉。趨舍行義,亦人之所棲宿也。各樂其所安,致其所蹠,謂之成人。故以道論者,總而齊之。


   治國之道,上無苛令,官無煩治,士無偽行,工無淫巧,其事經而不擾,其器完而不飾。

   亂世則不然,為行者相揭以高,為禮者相矜以偽,車輿極於雕琢,器用逐於刻鏤。求貨者爭難得以為寶,詆文者處煩撓以為慧,爭為佹辯,久稽而不訣,無益於治。工為奇器,曆歲而後成,不周於用。

   故神農之法曰:「丈夫丁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婦人當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親織,以為天下先。其導民也,不貴難得之貨,不器無用之物。

   是故其耕不強者,無以養生;其織不強者,無以掩形。有餘不足,各歸其身。衣食饒溢,奸邪不生,安樂無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曾參無所施其善;孟賁、成荊無所行其威。


   衰世之俗,以其知巧詐偽,飾眾無用,貴遠方之貨,珍難得之財,不積於養生之具。澆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樸,牿服馬牛以為牢。滑亂萬民,以清為濁,性命飛揚,皆亂以營。貞信漫瀾,人失其情性。

   於是乃有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以亂其目;芻豢黍粱、荊吳芬馨以嚂監其口;鐘鼓管簫、絲竹金石以淫其耳;趨舍行義、禮節謗議以營其心。於是百姓糜沸豪亂,暮行逐利,煩挐澆淺,法與義相非,行與利相反。雖十管仲,弗能治也

   且富人則車輿衣纂錦,馬飾傅旄象,帷幕茵席,綺繡絛組,青黃相錯,不可為象。貧人則夏被褐帶索,含菽飲水以充腸,以支暑熱;冬則羊裘解劄,短褐不掩形,而煬灶口。

   故其為編戶齊民無以異,然貧富之相去也,猶人君與仆虜,不足以論之。夫乘奇技、偽邪施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正修理,不苟得者,不免乎饑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末反本,由是發其原而壅其流也。

   夫雕琢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工者也。農事廢,女工傷,則饑之本而寒之原也。夫饑寒並至,能不犯法幹誅者,古今未聞也。

   故仕鄙在時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

   夫敗軍之卒,勇武遁逃,將不能止也;勝軍之陳,怯者死行,懼不能走也。故江河決,沉一鄉,父子兄弟相遺而走,爭升陵阪,上高丘,輕足先升,不能相顧也。世樂志平,見鄰國之人溺,尚猶哀之,又況親戚乎!

   故身安則恩及鄰國,志為之滅;身危則忘親戚,而人不能解也。遊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體有所痛也。

   夫民有餘即讓,不足則爭,讓則禮義生,爭則暴亂起。扣門求水,莫弗與者,所饒足也;林中不賣薪,湖上不鬻魚,所有餘也。故物豐則欲省,求澹則爭止。

   秦王之時,或人葅子,利不足也;劉氏持政,獨夫收孤,財有餘也。故世治則小人守政,而利不能誘也;世亂則君子為奸,而法弗能禁也。

      出自《淮南子》漢朝 淮南王劉安

2011年7月27日 星期三

「先秦散文」金壺丹書(晏子春秋)春秋 晏嬰

                《金壺丹書》

   景公游於紀,得金壺,乃發視之,中有丹書,曰:「食魚無反,勿乘駑馬。」公曰:「善哉,如若言!食魚無反,則惡其鱢也;勿乘駑馬,惡其取道不遠也。」

   晏子對曰:「不然。食魚無反,毋盡民力乎!勿乘駑馬,則無置不肖於側乎!」公曰:「紀有書,何以亡也?」

   晏子對曰:「有以亡也。嬰聞之君子有道,懸於閭;紀有此言,注之壺,不亡何待乎?」

        錄自《晏子春秋 內篇 雜上》

「先秦散文」紂為象箸(韓非子)戰國 韓非

              《紂為象箸》

   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

   以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則必錦衣九重,廣室高臺。

   「吾畏其卒,故怖其始。」

   居五年,紂為肉圃,設炮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故箕子見象箸以知天下之禍。故曰:「見小曰明。」

            錄自《韓非子 喻老》

2011年7月25日 星期一

「宋文」策略(一)宋朝 蘇軾

                《策略》

   臣聞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

   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權臣專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已也;四夷交侵,邊鄙不甯,是攘之而已也。

   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蠹國,為不淺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


   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幾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

   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亡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邊鄙不甯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


   今夫醫之治病,切脈觀色,聽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他,無不可為者。

   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魯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

   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疏乎!


   方今之勢,苟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

   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

   夫君者,天也。仲尼贊《易》,稱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由此觀之,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

   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


   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壞而不能自持,況能以禦萬物哉!

   苟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橫顛倒無所施而不可。

   苟人主不先自斷於中,群臣雖有伊呂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斷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雲。

                 宋朝 蘇軾

「宋文」送楊置序_宋朝 歐陽修

               《送楊置序》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

   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細者為羽;操弦驟作,忽然變之:

   急者淒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嘆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嘆也。

   喜怒哀樂,動人心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幽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

   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反從蔭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以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

   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別。

                宋朝 歐陽修

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宋詞」浣溪紗(春日即事)宋朝 劉辰翁

                    《浣溪紗》春日即事

       遠遠游蜂不記家 數行新柳自啼鴉
                      尋思舊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畫卷 燕歸無語傍人斜
                      晚風吹落小瓶花

                         宋朝 劉辰翁

「宋詞」點絳唇(越山見梅)宋朝 吳文英

                    《點絳唇》越山見梅

             春未來時 酒攜不到千岩路
                 瘦還如許 晚色天寒處

                 無限新愁 難對風前語
          行人去 暗消春素 橫笛空山暮

                         宋朝 吳文英

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唐文」進學解_唐朝 韓愈

                 《進學解》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畯良。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
   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於業,可謂勤矣。

   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

   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俱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
   籲!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

   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糜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

   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唐朝 韓愈

「漢文」報任安書_漢朝 司馬遷

               《報任安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

   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無誰語。

   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用,女為悅己容。若僕大質已虧缺,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不報,幸勿過。


   僕聞之,修身者之府也,愛施者之端也,取予者之符也,恥辱者之決也,立名者之極也。

   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

   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忼慨之士乎!

   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

   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

   鄉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昂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慇勤之歡。

   然僕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

   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昂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

   身雖陷敗彼,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

   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壹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頹其家聲,而僕又茸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

   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鬄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

   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

   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

   且西伯,伯也,拘牖裡;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財。

   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棰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


   僕雖怯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身直為閨合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謹再拜。

              漢朝 司馬遷

2011年7月5日 星期二

「晉朝散文」歸去來兮辭並序_晉朝 陶淵明

              《歸去來兮辭》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於小邑。

   於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

   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已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

   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舟遙遙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晉朝 陶淵明

「先秦散文」伯牙鼓琴(列子)鄭人 列禦寇

                《伯牙鼓琴》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像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

            取自《列子_湯問篇》


註:此係知音、流水高山、高山流水、鍾子期、伯牙鼓琴等成語、典故之由來

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

「隋詩」昔昔鹽_隋代 薛道衡

             《昔昔鹽》

       垂柳覆金堤 蘼蕪葉復齊
       水溢芙蓉沼 花飛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 織錦竇家妻
       關山別蕩子 風月守空閨

       恆斂千金笑 長垂雙玉啼
       盤龍隨鏡隱 彩鳳逐帷低

       飛魂同夜鵲 惓寢憶晨雞
       暗牖懸蛛網 空梁落燕泥

       前年過代北 今歲往遼西
       一去無消息 那能惜馬蹄

             北朝隨代 薛道衡


紀事
《樂府詩集》卷七十九引《樂苑》:「《昔昔鹽》羽調曲,唐亦為舞曲。」
「昔昔」即夕夕,夜夜。「鹽」,「豔」音同而偽,曲的別名,如詩之行、吟、引。昔昔鹽即夜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