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1日 星期六

「台文」台灣診斷書_台灣日據 蔣渭水

               《台灣診斷書》

患者  :台灣
姓名  :台灣島
年齡  :移籍至現住址已二十七歲
原籍  :中國福建省台灣道
現住所:日本帝國台灣總督府
職業  :世界和平第一關守衛
遺傳  :明顯具有黃帝、周公、孔子、孟子等血統
素質  :為上述聖賢後裔,素質強健、天資聰穎


既往症
   幼年時(及鄭成功時代),身體頗為強壯,頭腦明晰,意志堅強,品性高尚,身手矯健。自入清朝,因受政策毒害,身體逐漸衰弱,意志薄弱,品行卑劣,節操日下。轉日本帝國後,接受不完整的治療,稍見恢復,為因慢性中毒長達二百年之久,不易霍然痊癒


現症
   道德頹廢,人心澆漓,物慾旺盛,精神生活貧瘠,風俗醜陋,迷信深固,頑迷不固,罔顧衛生,智慮淺薄,不知永久大計,只圖眼前小利,墮落怠惰,腐敗、虛榮、寡廉鮮恥、四肢倦怠、惰性滿滿、意氣蕭沉、了無生氣


主訴:頭痛、暈眩、腹內飢渴感

   最初診察患者時,以其頭較身大,裡因富於思考力,但已二、三嘗試問題世家詢問,其回答卻不得要領,可想像患者是個低能兒,頭骨雖大,內容空虛,腦髓並不充實;聞及稍微深入的哲學、數學、科學及世界大事,便目暈頭痛


預斷
   因素質純良,若能施以適當療法,尚可訊速治療。反之,若療法錯誤,遷延時日有病入膏肓死亡之虞


療法:原因療法,及根本治療


處方
   正規學校教育    最大量
   補習教育        最大量
   幼稚園          最大量
   圖書館          最大量
   讀報社          最大量


   若能調和上述各劑,迅速服用可於二十年內根治。上有其他特效藥品,此處從略


  大正十年(民國七年)十一月三十日
  主治醫師  蔣渭水

「漢文」李斯列傳(史記)漢朝 司馬遷

                《李斯列傳》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歎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

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

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至秦,會莊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李斯因以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終不東並六國者,何也?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

自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賢,由灶上騷除,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彊,相聚約從,雖有黃帝之賢,不能並也。」


   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陰遣謀士繼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為客卿。

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

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

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

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

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繼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原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年,竟並天下,尊主為皇帝,以斯為丞相。夷郡縣城,銷其兵刃,示不復用。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宮,博士僕射周青臣等頌始皇威德。齊人淳於越進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

始皇下其議丞相。丞相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所建立。

今陛下並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教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

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


   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書。治離宮別館,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

李斯喟然而歎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遊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皆從。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以數直諫上,上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餘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祕之。置始皇居轀輬車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輒從轀輬車中可諸奏事。

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柰何?」胡亥曰:「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

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原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

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原子遂之!」

胡亥喟然歎曰:「今大行未發,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幹丞相哉!」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

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

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

高曰:「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

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

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

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

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搖動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見之晚?」

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

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斯乃仰天而歎,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聽高。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


   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

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

使者至,發書,扶蘇泣,入內捨,欲自殺。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

使者數趣之。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屬吏,繫於陽周。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陽,發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壽,其道可乎?」

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鉞之誅,原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戰戰慄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

二世曰:「為之柰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

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群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原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

書上,胡亥大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胡亥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眾。又作阿房之宮,治直、馳道,賦斂愈重,戍徭無已。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乃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自置為侯王,叛秦,兵至鴻門而卻。


   李斯數欲請間諫,二世不許。而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翦,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羹,飯土匭,啜土鉶,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

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決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於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

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貴於有天下也。夫所謂賢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萬民,今身且不能利,將惡能治天下哉!故吾原賜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柰何?」


   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群盜吳廣等西略地,過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廣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

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

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

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

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

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捨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

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間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

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磨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謚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

故能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脩商君之法。法脩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

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


   書奏,二世悅。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眾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

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毀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

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高常侍中用事,事皆決於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宮,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

趙高謂曰:「君誠能諫,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

趙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

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


   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弒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

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


   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絜行脩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絕矣。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彊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

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慾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屬郎中令!」


   趙高案治李斯。李斯拘執束縛,居囹圄中,仰天而歎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為計哉!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吳王夫差殺伍子胥。

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無道過於桀、紂、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豈不亂哉!

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殺忠臣而貴賤人,作為阿房之宮,賦斂天下。吾非不諫也,而不吾聽也。凡古聖王,飲食有節,車器有數,宮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費而無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長久治安。

今行逆於昆弟,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殃;大為宮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三者已行,天下不聽。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寇至咸陽,麋鹿游於朝也。」


   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獄,治罪,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

李斯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陝隘。先王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謹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遊說諸侯,陰脩甲兵,飾政教,官鬥士,尊功臣,盛其爵祿。

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廣,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彊。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社稷,脩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

更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罪五矣。治馳道,興遊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原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趙高皆妄為反辭。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於此。可依盛德而明齋戒。」

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游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高教其女婿咸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高乃諫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遠避宮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宮。

留三日,趙高詐詔衛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內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群盜兵大至!」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高既因劫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壞者三。高自知天弗與,群臣弗許,乃召始皇弟,授之璽。

子嬰既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關入,至咸陽,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嬰與妻子自系其頸以組,降軹道旁。沛公因以屬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


   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

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鼠在所居,人固擇地。斯效智力,功立名遂。置酒咸陽,人臣極位。一夫誑惑,變易神器。國喪身誅,本同末異。


   漢朝 司馬遷《史記_李斯列傳_第二十七》

2011年9月25日 星期日

「明文」爪哇、蘇門答剌、龍涎嶼、忽魯謨斯、榜葛剌、琉球、麻逸、竹步、溜洋、天方(星槎勝覽)明朝 費信

                   爪哇國

   自占城起程,順風二十晝夜可至其國。古名闍婆,地廣人稠,實甲兵器械,乃為東洋諸番之沖要。

   舊傳鬼子魔天,正於此地,與一罔象青面紅身赤髮相合。凡生子百餘,常食啖人血肉。佛書所云鬼國,其中只此地也。

   人被啖幾盡,忽一曰雷震石裂,中坐一人,眾稱異之,遂為國主,即領兵驅逐罔象,而不為害。後復生齒而安業,乃至今國之移文,後書一千三百七十六年。考之肇啟漢初,傳至我宣德七年。

   港口以入去馬頭曰新村。居民環接,編茭樟葉覆屋,鋪店連行為市,買賣聚集。其國富饒,珍珠、金銀、鴉鶻、貓睛、青紅等石、璖、瑪瑙、豆蔻、蓽蕟、梔子花、木香、青鹽,無所不有,蓋在通商之處也。

   其鸚鵡、孔雀,能馴言語歌曲。其倒掛鳥,身如雀大,披五色羽,曰間焚香於其傍,夜則張羽翼而倒掛,張尾翅而放香。

   民俗好凶強,但生子一歲,則置刀於背,名曰不剌頭,以金銀象牙雕刻為靶。凡男子自幼至老,貧富皆有,插於腰間。

   若有爭論,不通罵詈,即拔刀刺之,強者為勝。設被殺之,藏躲三曰而出去,即無事也。男子猱頭裸身,惟腰圍單帶手巾。

   能飲酗酒,重財輕命。婦人亦然,惟項上金珠聯紉帶之,兩耳塞茭樟葉圈於竅中。其喪事,凡其主翁之死,婢妾之眾而對誓曰:「死則同往。」

   臨殯之曰,妻妾奴婢皆滿頭帶草花,披五色手巾,隨屍至海邊或野地,將屍於沙地,得眾犬食盡為好。如食不盡,則悲泣號歌。柴堆於傍,眾婦坐其上,良久之際,縱火燒柴而死,則殉葬之禮也。

   蘇魯馬益,亦一村地名也,為市聚貨商舶米糧港口。有洲聚猢猻數百,傳聞於唐時,其家五百餘口,男婦兇惡,忽一曰有僧至其家,乃言吉凶之事,其僧取水噀之,俱化為獼猴,止留其老嫗不化。

   今存舊宅,本處及商者常設飲食、檳榔、花果、肉類而祭之,不然,則禍福甚有驗也。此怪誕之事,本不可記,尤可為之戒矣。

   杜板一村,亦地名也。海灘有水一泓,甘淡可飲,稱曰聖水。元時使將史弼、高興因征其國,經月不下雨,舟中乏糧,軍士失措。

   史、高二將拜天祝曰:「奉命伐蠻,如天與水即生,不與之則死。」祝之,插槍堿苦海灘,其泉水隨槍湧出,水味甘甜,眾軍汲而飲之。

   乃令曰:「天賜助爾。」兵威大振,喊聲奮殺,番兵百萬餘眾悉皆敗走。遂已登岸,隨殺隨入,生擒番人煮而食之,至今稱為中國能食人也。獲囚酋長歸國,服罪放歸,改封為爪哇國王也。

   欽遵我朝皇上,遣正使太監鄭和等,節該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及其部領村主民下,草木鹹受天福。其國王臣既沐天恩,遣使絡繹不停,擎捧金筒金葉表文,貢獻方物。

                    詩曰
           古是闍婆國 曾遭鬼母殃
           震雷驚石裂 深穴見人藏
           歡忭皆知異 扶持眾立王
           人民從教化 罔象被驅亡
           婦女誇家富 男兒縱酒強
           鸚歌時刷翠 倒掛夜分香
           婚娶吹椰殼 人隨禦竹槍
           田疇禾稼盛 商賈貨財昌
           洲上獼猴聚 溪邊祭祀忙
           蠻夷遵聖詔 永世沐恩光


                 蘇門答剌國

   古名須文達那,與花面國相接。村落傍海,田瘠少收。胡椒廣產,椒藤延附樹木而生,其葉如匾豆,其花開黃白,結椒乃累垂如棕櫚子,而粒少也。

   只番秤一播苛,抵我官秤三百二十斤,價銀錢二十個,重銀陸兩。金抵納即金錢也,每四十八個,重金一兩四分。

   風俗頗淳。民下網魚為生,朝駕獨木刳舟張帆而出海,暮則回舟。男子頭纏白布,腰圍折布,婦女椎髻裸體,腰圍色布手巾。

   產鶴頂。其瓜、茄、橘、柚酸甜之果,一種五年常花常結。有一等果皮若荔枝,如瓜大,未剖之時,甚如爛蒜之臭,剖開取囊,如酥油美香。煮海為鹽。貨用青白磁器、銅錢、金銀、爪哇布、色絹之屬。

   永樂十一年,偽王蘇幹剌寇竊其國,王遣使赴闕陳訴請救,上命正使太監鄭和等統率官兵剿捕,生擒偽王。至永樂十三年歸獻闕下,諸番振服。

                    詩曰
           一覽蘇門境 山泉劃界流
           胡椒林抄結 民屋海邊幽
           地瘠收禾薄 山高產木稠
           三春沾雨浩 四季瘴煙浮
           男子頭纏布 嬰孩體木猴
           瓜茄常歲有 桔柚不時收
           朝熱渾如暑 暮寒還似秋
           精鹽色霜雪 臭果味酥油
           若個夷風俗 中華解此否


                   龍涎嶼

   此嶼南立海中,浮豔海面,波擊雲騰。每至春間,群龍所集於上,交戲而遺涎沫,番人乃架獨木舟登此嶼,採取而歸。設遇風波,則人俱下海,一手附舟傍,一手揖水而至岸也。

   其龍涎初若脂膠,黑黃色,頗有魚腥之氣,久則成就大泥。或大魚腹中剖出,若鬥大圓珠,亦覺魚腥,間焚之,其發清香可愛。

   貨於蘇門之市,價亦非輕,官秤一兩,用彼國金錢十二個,一斤該金錢一百九十二個,准中國銅錢四萬九十文,尤其貴也。

                    詩曰
           一片平方石 群龍任往還
           身騰霄漢上 交戲海波間
           吐沫人爭取 拿舟路險難
           邊夷曾見貢 歡笑動天顏


                 忽魯謨斯國

   其國傍海而居,聚民為市。地無草木,牛、羊、馬、駝皆食海魚之乾。風俗頗淳。壘石為城,酋長深居,練兵畜馬。田瘠麥廣,榖米少收,民下富饒。

   山連五色,皆是鹽也。鑿之镟為器皿盤碟之類,食物就而不加鹽也。壘堆石而為屋,有三四層者,其廚廁臥室待客之所,俱在上也。

   男子拳髮,穿長衫,善弓矢騎射。女子編髮四垂,黃繚其項,穿長衫。出則布幔兜頭,面用紅青紗一方蔽之,兩耳輪用掛珞索金錢數枚,以青石磨水,妝點眼眶唇臉花紋為美。

   項掛寶石、珍珠、珊瑚,紉為瓔珞。臂腕腿足俱金銀鐲,此富家之規也。

   行使金銀錢,產有珍珠、金箔、寶石、龍涎香、撒哈剌、梭眼、絨毯。貨用金銀、青白花磁器、五色段絹、木香、金銀香、檀香、胡椒之屬。

                    詩曰
           忽魯謨斯國 邊城傍海居
           鹽山高崒嵂 酋長富盈餘
           原隰唯收麥 牛羊總食魚
           女纏珠珞索 男坐翠氍毹
           瑪瑙珊瑚廣 龍涎寶石珠
           蠻邦成絕域 曆覽壯懷舒


                  榜葛剌國

   其處曰西印度之地。西通金剛寶座,曰紹納福兒,乃釋迦佛得道之所。

   永樂十年並永樂十三年二次,上命太監侯顯等統領舟師,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頭目,至其國海口,有港曰察地港,立抽分之所。

   其王知我中國寶船到彼,遣部領齎衣服等物,人馬千數迎接。港口起程十六站,至鎖納兒江,有城池街市,聚貨通商。

   又差齎禮象馬迎接,再行二十站,至板獨哇,是酋長之居處。城郭甚嚴,街道鋪店,連楹接棟,聚貨甚有。

   其王之居,皆磚石甃砌高廣,殿宇平頂,白灰為之。入去內門三重,九間長殿,其柱皆黃銅包飾,雕琢花獸。左右長廊,內設明甲馬隊千餘,外列巨漢,明盔明甲,執鋒劍弓矢,威儀之甚。

   丹墀左右,設孔雀翎傘蓋百數,又置象隊百數於殿前。其於正殿設高座,嵌八寶,箕踞坐其上,劍橫於膝。乃令銀柱杖二人,皆穿白纏頭,來引導前,五步一呼,至中則止。

   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禮。其王恭禮拜迎詔敕,初叩謝加額。開讀賞賜,受畢,鋪絨毯於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禮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飲酒,恐亂其性,抑不遵禮,惟以薔薇露和香蜜水飲之也。

   宴畢,復以金盔、金繫腰、金盆、金瓶奉贈天使,其副使皆以銀盔、銀繫腰、銀盆、銀瓶之類,其下之官,亦以金鈴紉苧絲長衣贈之,兵士俱有銀盞錢,蓋此國有禮富足者矣。其後恭置金筒銀葉表文,差使臣齎捧,貢獻方物於廷。

   其國風俗甚淳,男子白布纏頭,穿白布長衫,足穿金線羊皮靴,濟濟然亦其文字者。眾凡交易,雖有萬金,但價定打手,永無悔改。

   婦女穿短衫,圍色佈線錦,然不施脂粉,其色自然嬌白,兩耳垂寶鈿,項掛瓔珞,髻椎腦後,四腕金鐲,手足戒指,可為一觀。其有一種人曰印度,不食牛肉。

   凡飲食,男女不同處,夫死妻不再嫁,妻喪夫不再娶。若孤寡無倚,一村之家輪養之,不容別村求食,足見義氣所尚也。田沃豐足,一歲二收,不用耘耔,隨時自宜,男女勤於耕織。

   果有波羅蜜,大如鬥,甘甜香美。奄摩勒,香酸甚佳。其餘瓜果、蔬菜、牛、馬、雞、羊、鳧、鴨、海魚之類甚廣。通使海貝,准錢市用。

   地產細布、撒哈剌、絨毯兜羅錦、水晶、瑪瑙、珊瑚、珍珠、寶石、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貨用金銀、布段、色絹、青白花磁器、銅錢、麝香、銀朱、水銀、草席、胡椒之屬。

                    詩曰
           葛剌宗西域 留傳教不衰
           兵戎皆有法 文字悉周知
           貨市排珍寶 轅門簇羽旗
           柱梁雕飾彩 階級引行儀
           不飲羞燔炙 平鋪毯陸離
           分邊盤坐處 異廣在餐時
           言誓冰霜操 嬌顏玉雪姿
           波羅大如鬥 摩勒壓連枝
           耘耔何曾用 豐穰只自宜
           照臨天廣遠 采拾句搜奇
           恩照欽華夏 流風實外夷
           小臣存悃幅 隨表進丹墀


                   琉球國

   其處山形抱合而生,一山曰翠麓,一山曰大崎,一山曰斧頭,一山曰重曼,高聳叢林。

   田沃谷盛,氣候常熱,男女以花印布大袖衫連褲穿之。其酋長尊禮,不科民下,人皆效法。

   釀甘蔗為酒,煮海為鹽。能習讀中國書,好古畫、銅器,作詩效唐體。地產沙金、硫黃、黃臘。貨用珍珠、瑪瑙、磁碗之屬。

                    詩曰
           翠靄是琉球 遐觀碧海浮
           四山高對聳 一水遠長流
           袖大復連袴 髮鬆撮滿頭
           土民崇詩禮 他處若能儔


                   麻逸國

   在交欄山之西。山勢峻,地平寬,夾溪聚居。氣候稍熱。男女椎髻,穿長衫,圍色布手巾。田多膏腴,倍收他國。

   俗尚節義,婦喪其夫,則削髮碎面,絕食七曰,與夫屍同寢,多與並逝矣。

   七曰之外不死,則親戚勸以飲食,或得蘇命,乃終身不再嫁矣。或至焚夫屍曰,則赴火而死,蓋其節義之不改也。

   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地產木綿、黃臘、玳瑁、檳榔、花布。貨用銅鼎、鐵塊、五色布絹之屬。

                    詩曰
           美哉麻逸國 山峻地寬平
           尚節心無異 耕田穀倍登
           檳榔資咀嚼 玳瑁照晶熒
           布染花生彩 糖香酒自清
           溪濤含蕩漾 海曰上高明
           蠻土知仁化 駸駸禮義行


                   竹步國

   村居寥落,地僻西方,城垣石壘,屋砌高堆。風俗頗有淳。草木不生。男女拳髮,出以布兜。山荒地廣,而多無霖,絞車深井,捕網海魚。

   地產獅子、金錢豹、駝雞有六七尺高者、龍涎香、乳香、金箔。貨用土珠、色段、色絹、金銀、磁器、胡椒、米穀之屬。

                    詩曰
           島夷名竹步 山赤見應愁
           地旱無花草 郊荒有馬牛
           短稍男掩膝 單布女兜頭
           縱目逢吟眺 蕭然一土丘


                   溜洋國

   其中有溜山,有錫蘭山,別羅里起程南去,海中天巧,石門有三,遠遠如城門,中過舶。

   溜山有八,曰沙溜官嶼溜壬不知溜起來溜麻里溪溜加平年溜加加溜安都里溜

   皆人聚居,亦有主焉,而通商舶。其八處地產龍涎香、乳香。貨用金銀、色段、色絹、磁器、米穀之屬。

   傳聞有三萬八千餘溜山,即弱水三千之言也。亦有人聚,巢樹穴居。不識米穀,但捕海中魚蝦而食。裸形無衣,惟結樹葉遮前後也。若商船因風落溜,人船不得復矣。

                    詩曰
           溜山分且眾 弱水即相通
           米谷何曾種 巢居亦自同
           盤針能指侶 商船慮狂風
           結葉遮前後 裸形為始終
           雖雲瀛海外 難過石門中
           曆覽吟成句 殷勤獻九重


                   天方國

   地多曠漠,即古筠沖之地,名為西域。風景融和,四時之春也。田沃稻饒,居民安業,風俗好善。

   有酋長,無事科擾於民,刑法之治,自然淳化。不生盜賊,上下和美。古置禮拜寺,見月初生,其酋長及民下悉皆拜天,以為一國之化,餘無所施。

   其寺分為四方,每方九十間,共三百六十間。皆白玉為柱,黃甘玉為地,中有黑石一片,方丈餘,曰漢初天降也。其寺層次高上,如塔之狀。男子穿白長衫。

   地產金箔、寶石、珍珠、獅子、駱駝、祖剌法、豹、麂。馬八尺之高也,即為天馬也。貨用金銀、段疋、色絹、青白花器、鐵鼎、鐵銚之屬。乃曰中不市,至曰落之後以為夜市,蓋其曰色熱之故也。

                    詩曰
           罕見天方國 遺風禮義長
           存心恭後土 加額感穹蒼
           玉殿臨西域 山城接大荒
           珍珠光彩潔 異獸貴馴良
           曰以安民業 晚來聚市商
           景融禾稼盛 物阜草木香
           尤念蒼生志 承恩覽遠邦
           采詩雖句俗 誠意獻君王

                 明朝 費信
                               

2011年9月19日 星期一

「明文」小洋_明朝 王思任

                 《小洋》

   由惡溪登括蒼,舟行一尺,水皆汙也。天為山欺,水求石放,至小洋而眼門一辟。

   吳閎仲送我,挈睿孺出船口,席坐引白,黃頭郎以棹歌贈之,低頭呼盧,俄而驚視,各大叫,始知顏色不在人間也。又不知天上某某名何色,姑以人間所有者仿佛圖之。

   落日含半規,如胭脂初從火出。溪西一帶山,俱似鸚鵡綠,鴉背青,上有猩紅雲五千尺,開一大洞,逗出縹天,映水如繡鋪赤瑪瑙。

   日益曶,沙灘色如柔藍懈白,對岸沙則蘆花月影,忽忽不可辨識。山俱老瓜皮色。又有七八片碎剪鵝毛霞,俱黃金錦荔,堆出兩朵雲,居然晶透葡萄紫也。又有夜嵐數層鬥起,如魚肚白,突入出爐銀紅中,金光煜煜不定。

   蓋是際,天地山川,雲霞日彩,烘蒸鬱襯,不知開此大染局作何制。意者,妒海蜃,淩阿閃,一漏卿麗之華耶?將亦謂舟中之子,既有蕩胸決眥之解,嘗試假爾以文章,使觀其時變乎?何所遘之奇也!

   夫人間之色僅得其五,五色互相用,衍至數十而止,焉有不可思議如此其錯綜幻變者!

   曩吾稱名取類,亦自人間之物而色之耳,心未曾通,目未曾睹,不得不以所睹所通者,達之於口而告於人;然所謂仿佛圖之,又安能仿佛以圖其萬一也!嗟呼,不觀天地之富,豈知人間之貧哉!

                明朝 王思任

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書帖」快雪時晴帖、積雪凝寒帖、適得帖_晉朝 王羲之

                        《快雪時晴帖》

                             羲之頓首
                    快雪時晴 佳想安善
                      未果為結 力不次
                  王羲之頓首 山陰張侯


                        《積雪凝寒帖》

                計與足下別 廿六年於今
                    雖時書問 不解闊懷
              省足下先後二書 但增歎慨
              頃積雪凝寒 五十年中所無
   想頃如常 冀來夏秋間 或復得足下問耳
                    比者悠悠 如何可言


                            《適得帖》

                      適得書 知足下問
                      吾欲中冷 甚憒憒
          向宅上靜佳眠 都不知足下來門
               甚無意 恨不蹔面 王羲之

                          晉朝 王羲之

2011年9月16日 星期五

「晉詩」思吳江歌_晉朝 張翰

           《思吳江歌》

  秋分起兮佳景時 吳江水兮鱸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歸 恨難得兮仰天悲

            晉朝 張翰

2011年9月12日 星期一

「宋文」娶婦.東京夢華錄 北宋 孟元老


                  《娶婦》

  凡娶媳婦,先起草帖子,兩家允許,然後起細帖子。序三代名諱,議親人有服親田產官職之類。

  次簷許口酒,以絡盛酒瓶,裝以大花八朵、羅絹生色或銀勝八杖,又以花紅繳詹上,謂之繳簷紅,與女家。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魚三五個,箸一雙,悉送在原酒瓶內,謂之回魚箸。或下小定、大定,或相媳婦與不相。

  若相媳婦,即男家親人或婆往女家看中,即以釵子插冠中,謂之插釵子;或不入意,即留一兩端綵段,與之壓驚,則此親不諧矣。其媒人有數等,上等戴蓋頭,著紫背子,說官親宮院恩澤;中等戴冠子,黃包髻背子,或只繫裙手,把青涼傘兒,皆兩人同行。

  下定了,即旦望媒人傳語。遇節序,即以節物頭面羊酒之類追女家,隨家豐儉。女家多回巧作之類。次下財禮,次報成結日子。次過大禮,先一日,或是日早,下催妝冠帔花粉,女家回公棠花襆頭之類。

  前一日,女家先來掛帳,鋪設房臥,謂之鋪房。女家親人有茶酒利市之類。至迎娶日,兒家以車子或花簷子發迎客,引至女家門。女家管待迎客,與之綵段,作樂催妝上車,簷從人未肯起,炒咬利市,謂之起簷子,與了然後行。

  迎客先回至兒家門,從人及兒家人乞覓利市錢物花紅等,謂之欄門。新婦下車子,有陰陽人執鬥,內盛谷豆錢果草節等咒祝,望門而撒,小兒輩爭拾之,謂之撒穀豆,俗云厭青羊等殺神也。

  新人下車簷,踏青布條或氈席,不得踏地,一人捧鏡倒行,引新人跨鞍驀草及秤上過。入門,於一室內當中懸帳,謂之從虛帳;或只徑入房中坐於床上,亦謂之坐富貴

  其送女客,急三盞而退,謂之走送。眾客就筵三杯之後,婿具公掌花勝簇面,於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謂之高坐。先媒氏請,次姨氏或妗氏請,各斟一杯飲之,次丈母請,方下坐。

  新人門額,用綵一段,碎裂其下,橫抹掛之。婿入房,即眾爭扯小片而去,謂之利市繳門紅。婿於床前請新婦出,二家各出綵段,綰一同心,謂之牽巾

  男掛於笏,婦搭於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至家廟前參拜畢,女復倒行,扶入房講拜,男女各爭先後對拜畢。就床,女向左,男向右坐,婦女以金錢綵菓散擲,謂之撒帳

  男左女右,留少頭髮,二家出匹段、釵子、木梳、頭梳之類,謂之合髻。然後用兩盞以綵結連之,互飲一盞,謂之交杯酒

  飲訖擲盞,並花冠子於床下,盞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則眾喜賀。然後掩帳訖。宮院中即親隨人抱女婿去,已下人家即行出房,參謝諸親,復就坐飲酒散後。

  次日五更,用一卓盛鏡臺鏡子於其上,望上展拜,謂之新婦拜堂。次拜尊長親戚,各有綵段巧作鞋枕等為獻,謂之賞賀。尊長則復換一疋回之,謂之答賀。婿往參婦家,謂之拜門。有力能趣辦,次日即往,謂之復面拜門,不然,三日七日皆可,賞賀亦如女家之禮。

  酒散,女家具皷吹從物,迎婿還家,三日,女家送綵段油蜜蒸餅,謂之蜜和油蒸餅。其女家來作會,謂之煖女。七日則取女歸,盛送綵段頭面與之,謂之洗頭。一月則大會相慶,謂之滿月。自此以後,禮數簡矣。

書名:《東京夢華錄》
作者:宋朝孟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