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5日 星期一

「宋文」策略(一)宋朝 蘇軾

                《策略》

   臣聞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

   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權臣專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已也;四夷交侵,邊鄙不甯,是攘之而已也。

   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蠹國,為不淺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


   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幾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

   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亡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邊鄙不甯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


   今夫醫之治病,切脈觀色,聽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他,無不可為者。

   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魯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

   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疏乎!


   方今之勢,苟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

   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

   夫君者,天也。仲尼贊《易》,稱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由此觀之,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

   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


   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壞而不能自持,況能以禦萬物哉!

   苟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橫顛倒無所施而不可。

   苟人主不先自斷於中,群臣雖有伊呂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斷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雲。

                 宋朝 蘇軾

「宋文」送楊置序_宋朝 歐陽修

               《送楊置序》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

   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細者為羽;操弦驟作,忽然變之:

   急者淒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嘆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嘆也。

   喜怒哀樂,動人心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幽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

   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反從蔭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以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

   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別。

                宋朝 歐陽修

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宋詞」浣溪紗(春日即事)宋朝 劉辰翁

                    《浣溪紗》春日即事

       遠遠游蜂不記家 數行新柳自啼鴉
                      尋思舊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畫卷 燕歸無語傍人斜
                      晚風吹落小瓶花

                         宋朝 劉辰翁

「宋詞」點絳唇(越山見梅)宋朝 吳文英

                    《點絳唇》越山見梅

             春未來時 酒攜不到千岩路
                 瘦還如許 晚色天寒處

                 無限新愁 難對風前語
          行人去 暗消春素 橫笛空山暮

                         宋朝 吳文英

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唐文」進學解_唐朝 韓愈

                 《進學解》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畯良。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
   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於業,可謂勤矣。

   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

   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俱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
   籲!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

   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糜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

   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唐朝 韓愈

「漢文」報任安書_漢朝 司馬遷

               《報任安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

   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無誰語。

   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用,女為悅己容。若僕大質已虧缺,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不報,幸勿過。


   僕聞之,修身者之府也,愛施者之端也,取予者之符也,恥辱者之決也,立名者之極也。

   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

   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忼慨之士乎!

   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

   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

   鄉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昂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慇勤之歡。

   然僕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

   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昂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

   身雖陷敗彼,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

   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壹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頹其家聲,而僕又茸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

   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鬄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

   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

   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棰,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

   且西伯,伯也,拘牖裡;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財。

   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棰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


   僕雖怯耎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身直為閨合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謹再拜。

              漢朝 司馬遷

2011年7月5日 星期二

「晉朝散文」歸去來兮辭並序_晉朝 陶淵明

              《歸去來兮辭》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於小邑。

   於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

   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已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

   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舟遙遙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晉朝 陶淵明

「先秦散文」伯牙鼓琴(列子)鄭人 列禦寇

                《伯牙鼓琴》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像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

            取自《列子_湯問篇》


註:此係知音、流水高山、高山流水、鍾子期、伯牙鼓琴等成語、典故之由來

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

「隋詩」昔昔鹽_隋代 薛道衡

             《昔昔鹽》

       垂柳覆金堤 蘼蕪葉復齊
       水溢芙蓉沼 花飛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 織錦竇家妻
       關山別蕩子 風月守空閨

       恆斂千金笑 長垂雙玉啼
       盤龍隨鏡隱 彩鳳逐帷低

       飛魂同夜鵲 惓寢憶晨雞
       暗牖懸蛛網 空梁落燕泥

       前年過代北 今歲往遼西
       一去無消息 那能惜馬蹄

             北朝隨代 薛道衡


紀事
《樂府詩集》卷七十九引《樂苑》:「《昔昔鹽》羽調曲,唐亦為舞曲。」
「昔昔」即夕夕,夜夜。「鹽」,「豔」音同而偽,曲的別名,如詩之行、吟、引。昔昔鹽即夜夜曲。

「漢/晉詩」盤中詩_蘇伯玉妻(朝代不詳)

                        《盤中詩》

       山樹高 鳥鳴悲 泉水深 鯉魚肥
       空倉雀 常苦飢 吏人婦 會夫稀

       出門望 見白衣 謂當是 而更非
       還入門 中心悲 北上堂 西入階

       急機絞 杼聲催 長嘆息 當語誰
       君有行 妾念之 出有日 還無期

       結巾帶 長相思 君忘妾 未知之
       妾忘君 罪當治 妾有行 宜知之

       黃者金 白者玉 高者山 下者谷
       姓者蘇 字伯玉 人才多 智謀足

   家居長安 身在蜀 何惜馬蹄 歸不數
   羊肉千斤 酒百斛 令君馬肥 麥與粟

       今時人 智不足 與其書 不能讀
                    當從中央周四角

                        蘇伯玉之妻


紀事
盤中詩係蘇伯玉之妻所作,作者朝代不詳,一說晉代,一說漢代。伯玉使蜀,久不歸,其妻於長安作此詩以寄,傾訴思念之情。
全詩二十七韻,四十九句,寫在一盤中,故名「盤中詩」。屈曲成文,從中央以周四角,寓宛轉纏綿之意。

2011年6月26日 星期日

「詩經」靜女(邶風)

         《靜女》

   靜女其姝 俟我于城隅
     愛而不見 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 貽我彤管
     彤管有煒 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 洵美且異
   匪女之為美 美人之貽

    取自《詩經‧邶風》

2011年6月24日 星期五

「宋文」亡妻王氏墓誌銘_宋朝 蘇軾

            《亡妻王氏墓誌銘》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卒於京師。六月甲午,殯於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於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裡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

   軾銘其墓曰:君諱弗,眉之青神人,鄉貢進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歸於軾。有子邁。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謹肅聞。

   其始,未嘗自言其知書也。見軾讀書,則終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後軾有所忘,君輒能記之。問其他書,則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靜也。

   從軾官於鳳翔,軾有所為於外,君未嘗不問知其詳。曰:「子去親遠,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軾者相語也。

   軾與客言於外,君立屏間聽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輒持兩端,惟子之意之所向,子何用與是人言?」有來求與軾親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與人銳,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

   將死之歲,其言多可聽,類有識者。其死也,蓋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軾曰:「婦從汝於艱難,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諸其姑之側。」未期年而先君沒,軾謹以遺令葬之。

   銘曰:君得從先夫人於九原,余不能。嗚呼哀哉!余永無所依怙。君雖沒,其有與為婦何傷乎。嗚呼哀哉!

                 宋朝 蘇軾

2011年6月22日 星期三

「筆記小說」爛柯山(述異記)南朝梁 任昉

                《爛柯山》

   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飢。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視,柯盡爛。既而歸去,已無復時人。

           南朝 梁任昉《述異記》

註:此係爛柯、爛柯山、采樵、王質觀棋等成語、典故之由來


   又南朝宋 劉敬叔《異苑》卷五云:「昔有人乘馬山行,遙望岫裡有二老翁相對樗蒲,遂下馬造焉,以策注地而觀之。自謂俄頃,視其馬鞭,摧然已爛。顧瞻其馬,鞍骸枯朽。既還至家,無復親屬,一慟而絕。」事亦與此相類。

2011年6月21日 星期二

「三國詩」七哀_三國 曹植

            《七哀》

     明月照高樓 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婦 悲歎有餘哀
     借問歎者誰 言是宕子妻

     君行踰十年 孤妾常獨棲
     君若清路塵 妾若濁水泥
     浮沈各異勢 會合何時諧

     願為西南風 長逝入君懷
     君懷良不開 賤妾當何依

           三國 曹植


元 李治評《七哀》
子建之七哀,主哀思婦;仲宣之七哀,主哀亂離;孟陽之七哀,主哀邱墓。
呂向為之說曰:「七哀者。謂痛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怨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歎而哀,鼻酸而哀。且哀之來也,何者非感,何者非怨,何者非目見而耳聞,何者不嗟歎而痛悼。」
呂向之說,可謂疏矣。大扺人之七情,有喜怒哀樂愛惡欲之殊,今而哀戚太甚,喜怒愛惡等悉皆無有。情之所繫,惟有一哀而已,故謂之七哀也。不然,何不云六云八,而必曰七哀乎。(《敬齋古今黈》)

元 劉履評《七哀》
《七哀》詩比也。子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異勢,不相親與,故特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慮之也。
此篇亦知在雍丘所作,故有『願為西南風』之語。按雍丘,即今汴梁之陳留縣,當魏都西南方。(《選詩補注》)

唐 呂向評《七哀》
子建為漢末征役別離,婦人哀歎,故賦此詩。(六臣注《文選》)
六臣注《文選》:共六十卷。梁 蕭統輯,唐 李善、吕延濟、劉良、張銑、吕向、李周翰注。

清 沈德潛評《七哀》
《七哀》詩,此種大抵思君之辭,絕無華飾,性情結撰,其品最工。(《古詩源》卷五)